近代中国最早到美国进行考察并留下著作的是谁?因为容闳有本广为流传的《西学东渐记》,所以一般人都以为容闳是最早对美国进行考察的人。钟叔河在《从坐井观天到以蠡测海》一文中说,“容闳由于个人偶然的机会,早在1847年便出洋读书;可是他的《西学东渐记》迟至1909年才写成,而且很少记述初到美国的印象;故我们指数1840年以来‘走向世界’的记述,只能从林的《西海纪游草》算起。”杨国桢在《我国早期的一篇美国游历记》中最先介绍了林的《西海纪游草》,并说:“林于道光年间(即1847年)赴美教习中文和游历,在道光二十九年(1849年)写成《西海纪游草》一书。稿本曾在厦门、福州等地流传”。可知《西海纪游草》较《西学东渐记》早了60年。
林,字景周,号留轩,福建闽县人,后来随父移居厦门。他通晓外语,又素习通商事务。林的表兄周见三在《西海纪游草·跋》中说,林是受美国聘请“舌耕海外”的。时人周立瀛在《西海纪游草》的序言中也说:“留轩林君,负奇气,以家贫谋奉旨甘,遂乘风破浪,涉溟洋九万余里,行百四十日而抵花旗。林是因为“家贫”才受聘到美国“舌耕”的。经过四个多月的远涉重洋才到达美国。林在《西海纪游草》中,“舌耕”之事几乎没有涉及,而游历考察则记载甚详,故增加了《西海纪游草》的历史价值。
林是一位爱国主义者,他刚到美国,就遇到一件有辱于国家和民族的事。原来在出国之前,林便听说英国商人为“借奇以获利”,就买了一条中国船,并招募了一些潮州人。英国商人欺骗这些潮州人,并假立合约,说要他们去爪哇做生意,八个月为限,“限满听去留”。但途经爪哇却不让他们下船。本想把这些人运往英国,奈因逆风难行,就把这些人运往纽约。出于猎奇,许多美国人争看中国船和中国人。英船主看到有利可图,便规定只要交半枚银钱,便可上船观看,英商每天获利竟达“银钱数千”。这些潮州人一共26人,明白真相后,强烈要求英商送他们回国。英商见这些人“心力齐一”,便诬陷他们要谋杀船主,逮捕其中为首七人。林得知后赶到船上,会见这些同胞兄弟,知道他们一路上受到英人的“鞭笞之惨,求死不能”,便决心要拯救他们。美国是个法治国家,林听说纽约有位鲁姓,是美国最有名的律师,只要他出来主持正义,不但被捕的七个人可以释放,26人全都可以获救。林费了很大周折,才找到鲁姓律师。当法院开庭审判这七位华人时,法官讯问:“尔等何故谋杀船主?从实招来,法不容诈。”林挺身而出,介绍26人被骗的经过,并由被骗人之一当场展示文凭(相当于护照)。接着律师鲁姓对英商诬告进行逐条驳斥,据理力争。“只见英人战兢汗下,莫措一词”。法庭当即宣判被捕七人无罪,当即释放,“观者欢声雷动”。被捕七人即获释放,林进而请律师鲁姓为被骗华人伸冤。鲁姓律师转呈控告英人拐骗华人罪。法院接呈后,经过调查,便封闭汉船,并作了判决:“拐带汉人,船无执照,而众有文凭,其伪可知。况鞭挞平民。罪不容。”最后判英人以罚金作赎刑,并派船送这26人回国。这些人回国后,特地在潮州竖碑纪念林的义举。
林是近代中国最早对美国进行社会调查的中国人。在《西海纪游草》中,他记述了纽约社会繁荣,以及竞相屹立的高楼大厦,如“百丈之楼台重叠,铁石参差(以石为瓦,各家兼竖铁支,自地至屋顶,以防电患);万家之亭榭嵯峨,桅墙错杂(学校、行店以及舟车,浩翰而齐整)。林还观察美国的社会风尚和进出口税收制度,他记述了纽约“舻舳出洋入口,引水掀轮(货物出口无饷,而入税甚重。以火烟舟引水,时行百里);而老百姓,“浑浑则老少安怀,嬉嬉而男女混杂(男女出入,携手同行)。田园为重,农夫乐岁兴歌;山海之珍,商贾应墟载市(每七日为安息期,则官民罢业)。林在纽约住的时间最长,又有雷即声及其女儿导游,对纽约的了解最详,诸如博物馆、电报,解决城市用水等等,都作了详实的记载。由于抱有中国人的传统观念,对不符合男女授受不亲行为,林称之为“四毒冲天,人有奸淫邪盗”,但他承认纽约百姓“一团和气,境无流丐僧伲”,人民安居乐业。对有一技之长的人,政府给予鼓励。“应心得手,创一技便可成名(其俗不尚虚文,凡人能首创一艺,足以利世,特加奖赏)。对美国的选官制度,林也作了肯定的记述,他说:“士官众选贤良,多签获荐(凡大小官吏,命士民保举,多人荐拔者得售)。华盛顿因抗拒强暴,“有功于国,遂立彼为统领”,四年一更,“率成定例”。在美国一年半的时间,林和美国人民建立了深厚的友谊,而他在美国的所见所闻,对于当时的中国人来说,确实是起了先驱的作用,难怪当时在福建的朝廷命官,如左宗棠、英桂、徐继畲等都很看重这本书,认为“盖西游者,溯自汉纪及唐元以来,历有其人,然以游之远且壮者,莫留轩者也。”
应该说,林的《西海纪游草》是有重要时代意义的。但在道光二十九年,即1849年成书以后,并没有广泛流传,也没有引起社会的广泛反响,重要原因之一,是后来为这本书作序作跋的人,大多把林的壮举和孝道连在一起。“父母在不远游”这是封建道德的标准之一。林到了美国,历程“九万里”,当然算远游。因此,林本人对远游并不理直气壮,特地在《西海纪游草》最后附写了《记先祖妣节孝事略》一目,说自己“时在海外”仍时刻“追思德昔”。他还说,虽然远游了,但“不久即归”,而且即使出洋也是“非得已也”。况且,出洋目的是“博菽水资,而为二老欢也。”于是好心的朋友在赞扬林的壮举时,自然也尽力为之开脱。如“南昌万鹏拜草于鹭江官舍”一篇就说:林“作外海游,历九万重洋,谋菽水,拯患难,非其孝义醇笃,能屡涉峻险,置身命于度外耶?”而“三山王道徵”则说:“林是因“家甚贫,白发在堂,无以为养。”才“乘风破浪,孤剑长征,将以博菽水资而为二老欢也”。在15篇序跋中,便有12篇是称赞林孝道的。当然这些文章同时也称赞林远游之壮举。至于就林所见的美国社会、经济、政治状况发表议论的并不多,突出封建孝道,大约也是《西海纪游草》未能在社会上广泛流传的原因。
林对自己到美洲考察有过一段谦虚的说法:“往日之观天坐井,语判齐东;年来只测海窥蠡,气吞泰岱。界眼森临万象,彩笔难描;耳闻奇怪多端,事珠谁记?”蠡是指贝壳,即用贝壳去测量海水,自喻到美国考察了一年多,所见所闻虽然十分壮观、丰富,但对于外部世界来说,不过是小小的一角。况且,他记述的也只是所见所闻的一小部分。但是从坐井观天到以蠡测海,毕竟眼界开阔多了。林作为一个最早走到美国并在美国作了如上重要的考察的人,在中美人民的友谊史上记下了重要的一页。林的举动还是值得后人认真研究的。